一
2022年7月8日，日本奈良，42岁的山上彻也，走到安倍晋三身后三米处，半蹲，举枪。
第一枪，如烟花爆炸般响起，安倍缓缓转头，第二枪，安倍颤抖下台，走两步后，滚倒在地。
当日17时3分，安倍晋三被宣布死亡，终年67岁。
小人物山上彻也就这样走入历史，而那一枪背后，有着更曲折的故事。
山上的父亲，是名赘婿，从京都大学毕业后，入职奈良建筑公司，不久后娶了老板的女儿。
然而，婚后生活难言幸福。名校毕业的他，投身黑道纵横的工程业，整日接触黑金回扣，满心不适，郁郁寡欢。
1980年，山上出生。出生前，他的哥哥已确诊淋巴癌，因化疗一只眼失明。
山上在吵闹和冷战中长大，邻居看到，两三岁的山上，冬天光脚跑到屋外，哭喊找妈妈，而父亲酗酒，无动于衷。
悲剧最终惨烈收场。1984年，山上的父亲跳楼自杀，自杀时，山上的母亲已有身孕。
隔年，山上的妹妹出生，然而，新生儿并没改变家庭氛围，母亲常年冰冷和偏执。
小学时，母亲要求三个孩子，执行严格的食疗，严禁吃肉、鱼和零食，学校供餐也不能吃，必须自带便当。
苦行僧般的要求，在1991年戛然而止。后来，山上才明白，那是真正噩梦的开始。
那年，他的母亲加入了恶名昭著的统一教，认为所有苦难，都因“堕落”，而赎罪只有捐款。
1991年夏天，山上母亲捐出了2000万日元，几个月后，再捐3000万日元，这些钱，是山上父亲的身故保险金。
事实上，这个破碎的家庭早陷困顿。山上父亲跳楼后，家里曾靠叔叔每月资助5万日元生活，后来，母亲带他们回奈良的娘家。
母亲在家族企业当会计，但因信教，很快和山上的外祖父决裂。
山上14岁时，母亲抛下三个孩子。去韩国教会总部修炼。外祖父一开始以为是旅游，得知真相后暴怒。
此后，命运如脱轨列车，山上母亲狂热信教，山上外祖父几次将他们赶出家门。
山上常因此在车站长椅上独坐发呆。
最激烈时，外祖父拿出菜刀，下跪对他们说：没法照顾你们了，请你们滚出这个家。
1998年，山上外祖父去世，山上母亲卖掉父亲的地，以及她和三个孩子住的房子，用来捐款。此后辗转不同出租屋间。
此时，山上已是高中生，他聪明好学，加入了学校啦啦队。同学回忆他，说他脸上总带微笑。
同学对他最深印象，是他从不愿给别人添麻烦，以及毕业纪念册上写的梦想，“鹅卵石”。
他对未来已不抱希望，只求能坚硬些，不被伤害。
二
昏暗房间内，山上的母亲，搭建宝塔，装饰祭坛，每天早晚磕头，说拥有财产非常罪恶。
山上拿电视上的报道，劝过母亲，但母亲反斥：你宁愿信电视节目，也不信我么？
高中毕业后，因无力学费，山上放弃上大学，想当消防员，但几次考试失败。
2002年，他入伍，射击训练得过第一名。
服役期间，他试图自杀，想模仿父亲，给妹妹留一笔保险赔偿金，因被救未遂，随后退役。
山上自杀未遂后，身为律师的叔叔开始介入，并通过法律追回部分捐款。
山上将退回的捐款，给妹妹上大学用。
山上的哥哥因此绝望，闭门不出，2015年自杀身亡。
葬礼上，教会的人不顾山上反对，强行做了仪式。
山上母亲说：因为她捐过款，山上哥哥在天堂也能过幸福的生活。
入夜，山上整晚守着遗体，放声痛哭，“为什么死啊，活着总会有办法的”。
山上妹妹说，那夜过后，山上便彻底变了。
几个月后，山上妹妹的猫去世，山上去看她，陪她一起葬猫，两人自此分别。
此后，山上妹妹逃离了家庭，然而母亲还是不断出现，找她讨钱。
最激烈一次，她拖着死命抓胳膊要钱的母亲走了二三十米：
那种感觉既凄惨又痛苦。
她再没见过山上，直至事发后，她才从媒体报道中，看见哥哥的人生。
分别后，山上兼职为生，换过多份工作，曾考虑再次自杀，将保险赔偿给妹妹，“生活中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了”。
后来，他把目标换为复仇。
2018年，他尝试行刺访日的统一教教母，随身带了刀和辣椒喷雾，但因保镖随行作罢。
一年后，教母再访名古屋，他带了燃烧瓶赶去，但没成功，只能将燃烧瓶丢进海里。
2021年，他试图网上购枪，但遭诈骗，他愤怒留言，“不发货就报警”，对方嘲讽“我们据点在海外，请便，辛苦你了”
被骗之后，他决定自己造枪。因为只有黑火药，他参考中世纪时的滑膛枪。
有邻居听到，他房间夜晚会传来锯树的声音。
2021年冬天到2022年夏天，他做了十把枪，并十次进山试枪。
他认为三把枪才能击毙邪教头目，“一把用来射击，一把用来逃跑，还有一把放车里”。
他原本锁定的是邪教领袖，然而2021年9月，他看到了安倍晋三发给教会的视频寄语。
山上说，“作为受害者，我感到非常沮丧，这种情况令人无法接受。”
他开始研究安倍晋三和统一教的关系，发现内情复杂，教会曾长期为安倍提供选举助力。
2022年7月7日，山上前往冈山市，准备刺杀安倍晋三，但考察后放弃，“无法太接近他”。
回程的新干线上，他在网上看到，安倍晋三将于隔日，访问奈良。
三
2022年7月8日，安倍晋三来到奈良县大和西大寺车站前，一个十字交叉口。
演讲开始前10分钟，安倍下车挥手，人群响起欢呼声。
山上也在鼓掌欢呼。他穿着修身polo衫，带着黑色斜挎包，包里装着自制枪。
枪用金属管和木把制成，用黑胶带层层缠绕，每发能射出六颗子弹。
11点29分，安倍站上讲台，几百人围拢听他演讲。
1分30秒后，山上拎着外观像黑色相机的枪，走入巷道，来到安倍晋三身后。
第一枪，六颗子弹射出，但未命中，山上向前走了几步，两秒后，第二枪射出，至少五颗子弹击中安倍，其中两发击中左上臂和颈部。
现场安保一拥而上，山上没有逃跑，束手就擒。
枪击震惊世界，日本朝野割裂，巨大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。
2022年10月17日，日本时任首相下令调查统一教，10天后，日本自民党调查显示，180名议员与教会存在关联。
同月，超10万人签名要求取缔统一教，而法院披露数据显示，自1980年以来，日本信徒捐款损失超200亿日元。
与此同时，日本网站发起“为山上彻也减刑”请愿，收集过万签名，看守所收到全日本邮来的现金、衣物、食品和漫画书。
2023年1月，地方法院第一次开庭，结果收到疑似炸弹包裹，包裹里放着为山上减刑的请愿书。
被羁押后，山上曾写信给母亲，询问她到底给教会捐了多少钱，母亲回信仍在为教会辩护，此后便再无信件。
事发后，山上母亲曾接教会指示，要开发布会，向公众道歉。
山上的妹妹怒了，“你连一次都没向山上和我道过歉吧？”
此后，检察官在进行调查取证时，曾问山上母亲：“你对这起案件怎么看？”
山上母亲回答：“觉得对不起统一教。”
2025年3月，统一教被解散，7个月后，第一次公开庭审进行，12月18日，检方建议判处无期徒刑。
法庭外，山上的叔叔对着镜头说，邪教因山上而瓦解，成百上千的邪教信徒因山上而得救。
事发后，日本学者写书称，无论什么样隐情，山上所作所为都不可原谅。然而，在羁押期间，山上把大家捐赠的衣服和食物，又转捐给了儿童机构：
如果国家能更早地着手解决统一教问题，他或许能作为心地善良的邻居与我们相遇。
书的序言最后写道：山上的人生大概一直笼罩在灰色的雾霭之中，而且现在依然如此。
枪击案前一天，摄像头内，准备到冈山刺杀安倍的山上，在便利店门前的邮筒里，投递了一封信。
那是他写给记者的信，信里是他刺杀的原因。
信中回忆了往事的纠葛，回忆了扭曲的人生，说杀安倍，是因安倍是邪教支持者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位：
安倍的死会带来怎样的政治意义，结果，我已经没有余力考虑这些了。
他在信中附言，留了自己的推特账号，silent_hill_333，账号名出自经典游戏《寂静岭》。
游戏中，一名因母亲之手，差点成为邪教神之仪式祭品的孩子，最终完成了复仇。
那游戏的开始，大雾弥漫，所有的诡异都有潜因。
一如历史也常大雾弥漫，但偶然背后，因果早已注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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